Little Escape

10月21日下午，不過就是另一個豔陽高照、萬里無雲、典型的聖地牙哥星期天午後，但這一切，都從天空開始飄來燒焦的氣味與漫天的灰燼後開始變調。

以為是好萊塢災難片？

原本的晴空已經被灰白的煙霧遮蔽，在聖塔安娜焚風的助長下，狂風夾帶著不知從何處飄來的煙灰及嗆鼻的氣息，鋪天蓋地而來。立刻起身緊閉門窗，而為時已晚，灰燼及令人難忍的煙塵早已趁隙飄入室內。

看來是場大火，但，在哪？

趕緊打開電視轉至新聞頻道，看到的是另一場令人怵目驚心的森林大火，同樣令人驚恐的大火發生在豪宅林立的高級住宅區Malibu，火舌四竄，入侵了校園、吞噬了價值17,000,000美元的城堡及城堡內價值不斐的古董。

但，這Malibu大火的煙灰，總不會飄到聖地牙哥來吧？！

這火，一定在這附近。

果不其然，地方電台終於以Breaking News的方式插播了位於聖地牙哥市東北方Ramona的森林大火…慢著，不只Ramona，位於美墨邊界的Potrero 也發生了大火。隨著火勢惡化，原本每半小時插播的新聞轉而成連續的報導。

原本的晴空變得灰白，穿過煙塵而出的陽光灑下怪異的黃光，我可以直視原本刺眼白亮的太陽了！只是這太陽也成了詭異可怕的橘紅。飄入室內的嗆鼻煙味越來越重，我開始咳嗽、雙眼感到刺痛，老公決定到Home Depot 買口罩。才出門一下子，身上便灑滿了煙灰。那情況，就像年初一到廟裡燒香。

火，究竟從何而來？為何而來？是人為？還是又一起因為天乾物燥的森林大火？

在高溫乾燥、風速高達每小時70英哩、強度可比颶風的Santa Ana強風狂掃下，電線桿倒塌、變電箱爆炸、迸射出的火花迅速點燃早已乾荒的樹林與野草。烈火遇上乾柴，熊熊烈火如同一隻來自地獄的部隊，迅速登上山頭、越過草原、穿過河流、橋樑、公路，入侵民宅、吞噬了家園。

漫天的濃煙與煙灰及與狂風同速蔓延的火勢，加上往西南方向狂吹的焚風讓我不禁擔心這火，是否會燒到我們這兒來？

消防車倏地穿街而過，一聲比一聲急迫的警鈴聲穿過寂靜的公路，我懷疑，這將是一個難眠的夜。

抬頭望月，月亮是可怕的暗紅。

10/23/2007

清晨六點，人聲、車聲、消防警鈴聲吵醒了原本就睡不穩的我，探向窗外，已經有人打包上車，準備撤離。

儘管眼皮沈重，腦袋也因睡眠不足而疼痛欲烈，我還是跳下床，第一件事，當然就是打開電視…而我最擔心的事發生了---我聽到了我熟悉的地名：Rancho Bernardo，我們居住的地區果然也因一夜風勢的肆虐而陷入火海。我呆坐電視機前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，我在各個地方頻道間轉來轉去，沒錯，是Rancho Bernardo 沒錯！

大火已經延燒到我們附近了！

老公這時終於起床，我跟他說：「燒到我們這兒來了！」

「不會吧？！」

電話突地響起，是同住我們社區的鄰居，打來告訴我們，他們已經準備撤離了！我跟老公面面相覷，我們也該走了嗎？

走了吧？！

老公還在猶豫著！

電話又響，是警察局要求撤離的語音通告。

該是準備「撤離」的時候。

只是，該怎麼收起？

望著一屋子的家當，雖然都不是多麼貴重的東西，因為這畢竟只是租來的、短暫停留的公寓，但考慮到房子可能被焚燬的可能後，我想帶的東西越來越多：護照、證件、保險資料一定要帶；電腦不能不帶、備份隨身碟更是不能忘；前兩星期買的衣服總不能丟著？我的拼布被是心血結晶總不能棄置不顧？那麼布呢？我那一堆布呢？材料呢？線呢？縫紉機呢？老公送我的首飾呢…越想越多、想帶的東西越來越多，我一直在掙扎中，想灑脫的什麼都不顧，但一想到這「可能」是我挽救它們的最後一次機會，我打包的規模越來越大、心情也越來越沈重。

但，我也不禁覺得：自己真的那麼戀物？對我來說，什麼才是最重要的？

沒有那些東西我活不下去？不會，少了任何一樣東西我都不會活不下去；而失去她們，我會可惜。

好吧！帶吧！趁著現在還沒被強制驅離、趁著現在還有時間，搬吧！所有的行李袋能裝的都裝、食物、藥物、衣物、水、我的被子、我的布…儘管我的「撤離」行動攜帶的東西五花八門，但一想到---「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見到她們」時，我就無法拋棄她們，萬一如何，我只想讓自己的懊惱與損失降至最低。

「這樣我會覺得好過一點。」我這麼告訴老公。

這只是我們租來的地方，我們已經感覺到這麼強的失落感，那麼，那些在這兒居住了一輩子的人？他們一輩子的回憶、他們安身立命的家…

大自然的可怕、生命的難以預料、人類的渺小…我真正的感受到了。

將行李丟上車，我和老公各駕一輛，在濃煙密佈中逃離家園。社區裡已經空空蕩蕩，社區外停了許多輛救護車，安養院正在撤離老人家，醫護人員忙著行動不便的老先生、老太太們安置上車。

出了社區，街道上詭異的安靜，我望向北方，天空早已瀰漫黑灰的濃煙和不時閃動的紅色火光，而風，正往我們的方向吹來。

駕車往南行駛，心情七上八下。

緊跟著老公的車，已經封鎖的公路只能往南，北向車道只有消防車、救護車呼嘯而過，公路上的車不算多，目的都只有一個。

今天，我們打算借住在朋友家中。

朋友居住的這個區域，沒有狂風、沒有刺鼻的煙味、但天空還是不時飄下少量的灰，我們卸下了必要使用的行李，稍做休息，老公說：「去吃飯吧！」

原來已經中午了！我們幾乎是最後才撤離的。

在Mitsuwa吃日本料理，我的眼睛還是盯著電視，說實在的，我根本沒有胃口。一位電視台記者站在某個被焚燬的社區前實況轉播，背景是一棟被熊熊烈火吞噬中、燒得只剩骨架的房子，而那是他自己的家、他居住了25年的房子：「這裡是房間、這裡是車庫…」那一刻，真讓人想哭，但，最讓人害怕的是---他家離我家只差一個山頭！那山頭上除了乾枯的野草什麼也沒有。

「還要不要回去再搬東西？」朋友問。原本說不必的老公開始動搖了！

吃完飯，我們兩人趕緊上車往北開，北向車道車輛稀稀落落，在距離我們家三個交流道前，高速公路封閉，我們被迫走市區道路，在依山勢高低起伏的路上行駛，望向我們家的方向，只有一片灰黑的煙塵。

還好，我們家沒事。只是這一次，真的是抱著可能會燒到的心理準備打包了！社區裡有一戶印度家庭，父母小孩共三人戴著口罩在煙霧瀰漫與漫天飛灰的社區內四處閒逛，甚至還跑到我們的車旁向內打量，或許他們還在觀望、或許相信人定勝天、或許他們偏不信邪、或許他們不想去避難中心、也或許他們除此之外無處可去。

塞了滿車的家當（當然不可能搬完）還有棉被，臨出門前抓了我剛織完還在風乾定型的毛衣，老公催促說：「走了！」

「等一下，我再看看！」

望了家中最後一眼...再見！

沒有信仰的我，此時也真想向上帝祈禱：請你原諒無知的人們，讓我們的家完好平安吧！

後來，有朋友想再回社區，但已經被警察拉起了封鎖線，甚至還有民兵駐守不得進入，我想，那些還沒離開的人一定也被強制驅離了吧！

聽說這風星期三才會停，而這段時間內，聖地牙哥郡已經撤離了513,000居民，原有的避難中心一間間傳出爆滿的消息，新的收容中心也一間間的開設。新的起火點又增加了、焚燒的面積擴大了、火苗跳躍到幾十英哩外的地方，肆虐又一個無辜的社區，新聞畫面上出現一棟棟被夷為平地的房子，只剩磚造的煙囪突兀的矗立在焦黑的廢墟上，焚燬的房子已經超過1000棟了；畫面下方跑馬不斷的跑出被焚燬的屋舍地址及區域，那些都是我熟悉的地方。

對照畫面上蔓延的火勢，來回穿梭的救火飛機簡直杯水車薪，我不禁懷疑，這種火，怎麼可能滅得了？如果不是親眼看見、親身經歷，真的很難相信那遠在山區的野火會以這麼快的速度侵入住宅區，跨越過十線道的高速公路、甚至飛過好幾英哩遠，焚燒超過200,000英畝的土地。

南方的Potrero Fire往北蔓延，北方的Witch Fire、Rice Fire向四方延燒，看著起火區分佈圖不斷擴大、新的起火點不斷增加，難道是要燒光聖地牙哥嗎？人們還能往哪兒逃？

這場惡夢，這場可能超越四年前Cedar Fire而成為加州史上最嚴重的火災，何時才會結束？

我已經很感恩了，我們都很平安、沒有半夜被警察敲門強制驅離、還能有充裕的時間打包、晚上還有柔軟的床、溫暖的棉被、熱水澡、美味的食物、朋友的照顧以及有未受波及的公寓可回（儘管打掃工作及煙味令人生畏）。

10/24/2007

經過了兩天兩夜的等待，我們終於接到了可以回家的訊息，太好了！趕緊上路，公路上早已擠滿了歸心似箭的車輛。回到家裡，除了滿布灰塵外一切依然。

啊，第一次，可以用這麼感恩愉快的心打掃家裡！

後記：

看到台灣yahoo上一則中廣新聞網關於南加州野火難民的報導後趕到非常不可思議，這場可算是加州最嚴重的天災人禍，該位記者卻將重心放在避難中心提供各式餐點、娛樂、瑜珈、按摩、因為那些「有錢老爺太太公子小姐平常在家享受慣了」，所以是「五星級」的待遇、「避難像度假一樣」文中最後還說「想當難民嗎？請去加州」。我倒很想請這位記者來體驗看看這種半夜被警察敲門強制驅離、看著家門口的山頭冒著熊熊烈火、一棟棟的房屋被焚燬、以及必須遠離家園，擔心家園是否慘遭祝融肆虐的感受。

我只能說，美國真的相當富裕、那些物資全部都是來自各方的捐助、各種兒童的娛樂也全是自發性的，並非「大會」安排。擠在幾萬人的體育館裡忍耐30幾度的高溫，擔心自己的財產安全並非一件「享受」的事。

雖然我是在朋友家而非避難中心避難，但我知道有很多人並非「享受慣了的有錢人」，有誰願意離開自己的家？看自己的家被燒成灰燼？既然那位記者這麼羨慕這些「難民」，那麼不妨來試看看。